我的女儿

——给我的女儿

（一）

小语出生三个月。

我偷偷打开卧室的房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这三个月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看她了。现在我站在了她的身旁。小语就睡在那里，那么香甜，那么安静，她的世界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打扰她。她传染了我，让我也感觉到了安稳。我不敢大声呼吸，怕会吵醒了她。

看她的小脸蛋儿，竟然是粉红色的，粉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小小的鼻子，嘴巴微微张开，浅浅的呼吸着，薄薄的嘴唇也是粉色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胳膊伸直，两只小手松松的握成拳头放在脑袋两边，而那对胖胖的小脚丫，跟随着缓缓的呼吸正慢悠悠的晃着。

此时的我正语无伦次地试图形容出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关于她的一切，而我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赞美这上帝的杰作。我感谢造物主赐予了我如此珍贵的礼物，感谢可以让我拥有这个生命中的安琪儿。

我想我现在应该出去，我就快忍不住要俯下身子去亲吻她了，可我不敢，因为我实在太担心会吵到她。

（二）

她总是喜欢用那双调皮的眼睛盯着别人看，盯着我，盯着妈妈，盯着她所能看见的每一个人。她一定是感觉到了我们对她的好，所以才会用那带着笑意的眼睛调皮的盯着我们。她的手那么小，也没有多么大的力气，可是她总是试图很努力地握紧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这个小家伙，她可真可爱。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里充满着感激过，她真是个漂亮的小天使，我为她疯狂。

（三） 小语三岁。

“干妈，干妈，给我带什么东西了，快给我看„”小语自打干妈进门就一直紧紧缠着她，两手抓着干妈手里的袋子踮着脚尖使劲往里瞧。“哎哎，等会儿等会儿„”袋子最终在干妈的叫喊声里落进了小语手中。“哇，是裙子，好漂亮„”小语乐得眼睛都在放光了。“哈哈，漂亮吧，要知道你干妈我的眼光可是很不错的！”真搞不懂，女人爱美的天性就好像是没有什么年龄界限的。“来，小语，拿过来也让爸爸看看。”我也想凑个热闹。“妈妈，妈妈！”小语没理我，小心地抱着裙子跑去卧室找妈妈去了。我有点失落，小语这破孩子第一次没理我，这感觉就好像她为了一条裙子竟然出卖了自己最亲爱的爸爸。

“干妈，好不好看？”小语像个小淑女一样从卧室慢慢走出来，身上穿的正是刚刚那条公主裙。“好看好看，小语真漂亮！”小语得意地看看干妈，高兴地托起裙子转了个圈，又转过来叫我：“爸爸！”“嗯，真好看，我家小语最漂亮了。”那一刻我眼中的小语成了一只美丽 的小孔雀，骄傲地向每个人展示着她的光彩。 （四） “小语，跟你小哥哥去你房间玩去„”我被客厅里这两个一刻不能安分的家伙搞得烦透了。“嗯好，小哥哥，走，给你看我的柯南。”小语拉着小哥哥去了自己房间，总算可以清净一

会儿了。小语她干妈还真省心，竟然把自己孩子扔在了我家，我有个小语还嫌不够乱么。 几分钟后。 “爸爸，爸爸！”小语在房间里大声叫我，我急忙跑进房间去看个究竟。

小语抱着娃娃站在她的小哥哥身边，眼睛里带着做错事的惊恐。再看另一个可怜的小家伙，他正坐在地板上，脏兮兮的脸蛋儿上挂着几道清晰的抓痕，委屈的小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眼泪，好像是拼命忍着才没让它们爆发出来。“到底怎么回事！”我很生气，还好伤口不严重。“小语，小，小语她„”坐在地上的小家伙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下来，说话都哽咽得断断续续，“小语，小语她„她欺负我！”一句话刚说完，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偷偷瞧着我，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我们努力做好自己，因为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

——给我的女儿

（五）

晚饭后，我同妻子在书房看书，小语走了进来。

“爸爸，你在干嘛？”小家伙站到我身边，踮起脚尖看我手上的东西。我把手上的书晃了晃，“爸爸在看书。”小语又跑到妈妈那边：“妈妈呢？”“妈妈也在看书。”“那我也要看书，我也要看！”“好啊，你自己去拿书吧，爸爸帮你搬凳子。”等我搬凳子过来，小语怀里已经抱了好几本书了。她很端正的坐到凳子上，认认真真的一页一页看，很是那么个读书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读懂，天知道，她才三岁，那是我的书。

（六）

要休息了，小语却从自己的房间跑了出来，钻进我们被窝，挤到我和妻子中间，紧紧的抱着我的胳膊。“爸爸„什么叫喜欢？”我低头看看她，孩子一脸稚气，正等着我回答。再看妻子，妻子坏坏的冲我眨眨眼睛。“喜欢啊„”妻子把小语拥进怀里说，“像是爸爸妈妈喜欢小语一样，就是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只给小语一个人吃。”“„哦„是这样啊„”小语忽闪着眼睛，像是正思考什么艰深的问题。“好了，小语乖，快回去睡觉了。”我轻轻拍拍她的小脑袋，催她早点休息。“爸爸！”“嗯？”“妈妈！”“干嘛？”“你们把眼睛闭上，把嘴巴张开„”这家伙想干嘛，看她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有了什么坏主意。我躺下，眼睛闭上，张开嘴巴，妻子也一样。

我感觉小语从床上爬起来，离我很近。然后，有什么东西滑进了我的嘴里，有点凉，苦苦的，甜甜的，是糖，巧克力糖，小语最爱吃的那种。

我睁开眼睛，小语就躺在我的身边，两只胳膊一边挎住我一边挎住妻子。“小语也把好吃的东西只给爸爸妈妈吃，小语也喜欢爸爸妈妈！”小语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骄傲。

我又习惯性地去看妻子，侧过头，才发现妻子早已经笑着在看我了。

（七） 五岁。

第一次带小语爬山。特意选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山路，因为带了小语。山不高，景色还好，一路欢声笑语，因为多了一个孩子。曲曲折折的山道，我们走走停停，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山显然还是高了。

刚上山道的时候，小语高兴得蹦蹦跳跳，我必须全神贯注的抓紧她的手，才能保证不让她从我的眼皮底下溜出去。爬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小语已经要求休息过好几次了。我有点担心，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到山顶。 “爸爸„”小语晃晃我的手，“怎么了？”“爸爸累不累？”我低头看看她，看来这孩子已经累得有点吃不消了。“小语累了？那咱们休息一会儿吧，爸爸也累了。”我停下来，松开牵着小语的手，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她，让她自己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爸爸，我不累，小语帮你背东西吧。”我摸摸她那热得红红的小脸，“呵呵，爸爸自己背就行了，小语帮妈妈背吧。”本就不大的两个包，和妻子两个人背，没必要再把什么东西分给她，何况一个五岁的孩子，又能背得起什么呢。最后妻子把一只水壶递给她，小语学妈妈的样子背到背后，水壶不算太大，在她背上荡来荡去，对我嫌短的带子，对小语来说还是太长了。

继续上路，妻子同小语牵着手走在前面，我守在她们背后的山路上，满心虔诚。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自己深爱的人能好。

——给我的女儿

（七）

小语初中一年级。

家长会上。我跟小语拣最后一排的座位坐下。先是老师在上面慷慨陈词，然后是好学生发言。打从老师讲话开始，小语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看着我。最后是家长讲话，我偷偷趴到桌子上悄声逗小语：“你怎么那么笨，才考那么点分，不怕给我丢脸呐？”看到我偷偷捂着嘴笑，小语眼睛忽的一眨，像是一只黑蝴蝶猛的扑了一下翅膀，然后故作无奈的给我回了一句：“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女儿呢„” 我„无语。

小语的成绩真的不太好，只能算是中等。或许她肯下苦功的话是可以有所进步的，然而这终究不是我的要求，我只希望她能把最基础最有用的东西记住。她还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爱好，该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八）

小语大学后第一个寒假。 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回来，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却不嫌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几个月没见，小语瘦了，也许是刚到陌生的地方不习惯，也许是吃得不好，也许是课业太累，是的，现在的小语很努力，她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并为它们努力，这让我欣慰。我看着这个就站在我面前的我的小语，看着这个从我身边飞走几个月又飞回来的我的天使，我在心里偷偷地把那句自己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讲给她听，虽然她永远不会听见。我说孩子，

我很想你。

小语把带回来的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最后从口袋里摸出两条手链，拉过我的手，给我戴上，又去给她的妈妈戴上。“好了，”小语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你们可要把它给我保存好了哦„”说着把自己的衣袖一拉，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出现在她的手腕上。“咱们三个一人一条，谁也不准弄丢！”

我的小语永远是个孩子，她把一条廉价的手链戴在自己手上，戴在我和她的妈妈手上，然后命令我们说“谁都不准弄丢！”好像这手链成了多么贵重的东西。我知道我不会弄丢，小语不会，她的妈妈也不会。我喜欢她的孩子气。

你离去那天，我成为父亲。

——给我及我的女儿

小语24岁。

我坐在书房的躺椅上，腿上摊开一本书。几乎是一整天，我只是在盯着书上的某一页在看。“爸„”小语推门进来，我抬起头看她，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我的面前。“爸，明天我就走了。”“嗯，我知道。”我把呆滞的眼神从她脸上收回，继续注视书上的某一页。小语不再说话。她把椅子拉近，和小时候一样，伏在我的双腿上安静地陪我看书，调皮的眼睛还像小时候不停的眨啊眨。我想我是老了，放在书上的手竟然在克制不住的微微发抖，我是老了，老得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想把书翻到下一页，虽然我没能看进去这书上的任何一个字，我这样做只是不想让小语知道她的父亲整天坐在这里只是在默默的发呆。我生怕我的哪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将这最后的亲近彻底粉碎。我不敢，我还是不敢。24年前在那个房间里我不敢大声呼吸，而现在的我甚至恐惧到不敢去动一动我的一根手指。我僵持着，我不再看书，我开始看我的小语。 “爸„”小语将头从我的膝盖上抬起来，她伏在上面那么久，我的腿都麻木了。我慌忙把目光从她的头上转移到书上，再从书上挪到她的脸上。“嗯。”我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算是答复。“爸，眼睛闭上，嘴巴张开。”小语看着我说，调皮的眼睛还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眨呀眨。

我仰靠到椅背上。这个属于了我二十多年的“情人”，明天终于要属于另一个男人了，这是我早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我想我应该让她回房间去好好休息，明天她会是最幸福的新娘。我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对小语的话，我一贯乐意听从。

什么东西落进了我的嘴里，苦的，带点甜。哦，是糖，小语最爱吃的巧克力糖。

我抬起头，睁开眼睛，目光再次汇聚在小语脸上，我好像看见了小语的眼睛里正弥漫着层层的水汽，闪着点点的光亮，仿佛很久以前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个夏夜星空下的漆黑湖面。小语出去了，轻轻地拉开门，再轻轻的把门关上。

不能让眼泪流出来。我闭上眼睛，重新躺下，嘴里含着那颗融化了的糖。

后记

我用神经质的语言描述我和她的故事，本身明亮，也带些压抑。我享受这压抑，因为爱一个人，本就是一件既痛苦又快乐的事情。

小语出去了，门轻轻的打开，又被轻轻的关上。 我闭上眼睛，仿佛听到了小语在我耳边低声细语：

“小语„一直„很喜欢„爸爸。”